花露烧
作者:张羊羊
很少有酒让我手足无措。初听说花露烧,竟不知如何念它最为妥帖。花—露—烧,花露—烧,还是花—露烧?读来读去像在看一枚西天边的火烧云。有空来喝花露烧,未见王春鸣却得了一个真切的邀约,我越江而过时,想像着她的藏酒当如滔滔江水,我贪婪地一饮而尽。
在装满草木体香的屋子里,王春鸣做了丰盛的家宴。家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意和安全感,像我这种酒徒没 有丝毫世俗的顾忌,落座便是主人。早些时日读春鸣的文章,就知道她家里有两只陶制酒器,一曰夏花,一曰秋叶,那日我用的是秋叶,黄棕色。料想不到的是,一 个写酒文字极好的女子居然滴酒不沾。我喝酒不喜欢微醺,薄醉,那酒温润甘甜,虽然耳闻花露烧后劲很足,起初斯文缓缓三口后就露了本性。那酒是怀胎八月的生 命,在我体内窃窃私语,暗香浮动,痛饮了五碗,大醉。有些醉醒来后觉得不值,这花露烧让我醉得心甘情愿,这心甘情愿半年里发生了三次,这三次发生的地点只 能是南通。南通才有花露烧,南通的花露烧不能带走离开南通喝,那会少了南通的味道。味道有时候并不只是酒味,还有酿酒之人和一起饮酒之人的人情味。
醇黄略带琥珀光泽的花露烧是迷人的。“兰陵美酒郁金香,玉碗盛来琥珀光”,琥珀光泽似乎是美酒的外貌 特征。其实金樽和玉碗都是次要的,酒器只是锦上添些小花,看似富贵,实质还在于酒,我用秋叶也喝得那么酣畅淋漓、眼神迷离。李白四处游历,比我喝的好酒要 多得多,没有美酒想必他要少写不少好诗。南通的花露烧也许晚酿了些年月,或者说民间的好东西未必传得遥远,要不这个称职的酒徒肯定会为它长途跋涉留下三两 诗句。不过,我对李白的酒量有所怀疑,若能对饮一场,他未必及我,最多也就拼个皆醉。没能遇上李白不免心生遗憾,可我也相信,我的后代总会和他的后代碰 上,豪饮一场,孰赢孰输只有天地知道了。
袁枚的茶酒单里也无花露烧,倒有“常州兰陵酒”。袁枚说,唐诗有“兰陵美酒郁金香,玉碗盛来琥珀 光”,他过常州时,相国刘文定公饮以八年陈酒,果有琥珀之光。然味太浓厚,不复有清远之意矣。常州也一度称兰陵,但袁中郎搞错了,殊不知公元736年李白 作客的是东鲁兰陵,“五月梅始黄,蚕凋桑拓空,鲁人重织作,机柕鸣帘栊……”,他熟悉那里百姓的生活。常州要是有此好酒,传承下来,我等也可向外有个邀约 了。我的乡党黄仲则也好饮,却没见他提到过常州有什么好酒。“大道青楼望不遮,年时系马醉流霞。风前带是同心结,杯底人如解语花”,说的是某年春天在扬州 的一次宴席上初见到那位心动女子。诗写得如此凄美,酒却借用了传说中的仙酒名“流霞”,流霞虽泛指美酒,也可见没能说出个酒名来。扬州那地方也没产好酒, 连袁枚在酒单里也很不屑地提及一句“至不堪者,扬州之木瓜也,上口便俗”。
花露烧做法和江南米酒做法差不多,米经蒸熟掺入酒药后发酵至来浆,要做成陈酒就兑入水,而做花露烧兑 入的却是白酒(在江南叫杜烧酒)。我之所以醉得如此厉害,是因为我把花露烧当江南的米酒喝了,然实则喝下的是杜烧酒的性格。大概是花露烧加了白糖或蜂蜜的 缘故,酒一但带甜,喝酒的人是容易疏忽了。听南通人讲,乡下做的花露烧虽是绝好的东西,因缺少精美包装正式场合却拿不出手,所以每次待客,只有关系亲密和 随便点的才推荐喝点。我能有幸喝到,看来王春鸣还是没把我当外人。
我是喜欢看女子喝酒的,我总觉得女子醉七分为美,我也一直想看看“醉脸春融,斜照江天一抹红”的春 鸣,却未能如愿。突然有一天,经历了身边亲人因饮酒发生的变故,春鸣黯然劝我少饮。我说我死了,就把骨灰装进装酒的青花瓷,春鸣让我不要胡说,接下来一句 却是,我大概用蓝印花布包一下就行了。
我是越来越喜欢南通了,长江只是隔出了个地理标识,有蓝印花布和花露烧,南通就挺江南的。我这种人, 大概头枕长江之南,足架长江之北,身下穿行的是装满酒的船家,这样睡着踏实,醒来随手一取即饮。我的梦里还遇见三四红颜,每人都有绝佳的酿酒手艺,每人为 我酿一个醉人的江南词牌:竹叶青、梅兰春、白云边、花露烧…………“枫叶落,荻花干,醉宿渔舟不觉寒”,与唐时的本家张志和同醉共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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